王冬龄
中国美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现代书法研究中心主任
兰亭书法社社长
杭州市书协主席
神足气旺是大幅作品的根本
我虽然喜欢写大幅的字,但这次巨幅狂草比以往任何一幅都要大,超出我的预料。也就是说,当初不是由我来决定要写这么大的,而是中国美术学院为了庆祝75周年校庆举办“地之缘”亚洲当代艺术邀请展,才改变的主意。我原先准备写“西湖十景”,后来大展策划人许江院长讲:“还是写一面墙吧。”这面墙是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大厅的一面墙,原计划在这个厅内做一个有关书的装置作品,与我的草书相呼应。后来量了一下墙,有7.5米高、12.5米宽,是我写字以来最大的一幅,很有挑战性。这就是巨幅狂草的缘起,没有这个“缘”,我自己还不会去写这样大的作品。
准备工作费尽周折,从定下方案到实施创作不足一个月,时间很紧。先是准备纸张,如果用四尺宣拼接,那要得将近100张,后来用八尺宣,整整用了30张。随之而来的是创作环境的问题,学校领导安排我在新的专家楼大厅创作。这个地方挺好,大厅三边是落地窗,钢架青砖,窗外是一大片竹子。室内空间有三层楼高,地面光洁,比较安静,适宜创作大幅作品。然后准备文字内容,经过斟酌,决定书写庄子《逍遥游》,从开篇到“小大之辨也”,共500多字。因为这篇文章语言闳美,气象阔大,文意深刻。特别是《逍遥游》所提示的那种自由自在的境界,既是人生的境界,也是艺术的境界。这刚好与草书所追求的心手双畅、天人合一的境界非常相似。最后一项准备工作是磨墨,2003年11月3日,家里的磨墨机磨了七八个小时,同时请研究生课程班周宏图、王涛、翁志飞、蒋冰、楼晓勉等同学磨了五六个小时。
书写的前几天,我熟读《逍遥游》,再用钢笔打好《逍遥游》草书小样。11月4日上午8:00,我带上墨、镇纸、毛笔到学校。到了现场发现毡子不够,美院书法系二、三年级的同学们把毡子都拿过来拼凑才够用。这个场景也使我感动。大约9:15开始动笔,专家楼大厅高度有三层楼,但地面空间不大,不能同时摊开20张八尺宣,只好先摆12张。我请鲁大东端墨盆、王海明端水盆,这样可以随时调整蘸墨。写了一行(大概20多个字)之后,感到字小了一点,未完全放开,于是换纸重来。重新开始直到结束,只花了两个多小时,而我原来估计需用四个小时左右。在写的过程中碰到最大的问题是毛笔开叉。我带到现场共5支大笔,想不到所有的笔都开叉,在用笔技巧上,就要控制开叉。而且由于当中不断换笔,线条也显得更丰富,但这不是一开始设计的,而是“无意于佳乃佳耳”。
王冬龄第一次所书庄子《逍遥游》巨幅草书
规格:750cm×1250cm
2003年
纸本水墨
在整个书写过程中,我也被《逍遥游》的文字、境界所感染,写得很狂放,无所顾忌。刚开始严谨一些,越写越放开,写到一半过后的“千”字时,一长竖使我完全放开。从“千”字向下用笔更加轻松,更加随意,围观的师生鼓掌了(想不到人来了这么多)。在写“以五百岁为春”这段时,一气呵成,大家的掌声再次响起来,我心里很温暖,似乎他们把我看成歌唱家唱到高潮一样,发挥到了最佳状态。后来在写“年”字的时候,这个字有两米多长,写最后一竖时,动作敏捷,退步向下刷笔,获得满堂喝彩。
王冬龄第一次所书庄子《逍遥游》巨幅草书(局部)
如果说前面还有些拘谨、有所顾虑的话,到这时已充满自信。后面部分,我脱口而出:“这里需要一个胖的字。”同学们笑了,于是就把“鹏”字写得很“胖”。最后却碰到一个问题,原定书写的文字写不下了。我临时决定,写不下的部分写成小一点的字,这样的结果,最后两行小字反而增加了丰富性。当时围观的同学很多,但我写的时候则是完全沉浸在书法创作的状态中。全神贯注地纵情挥洒给大家带来感染,而大家对我的期待、欣赏、愉悦的友好情感,也深深地感染着我。在这种充实和谐的氛围中,我真正达到《书谱》所描述的“心手双畅”“物我俱忘”的境界。
第二天本来不想写,人有些累,但又觉得意犹未尽。同学们鼓动我“要一鼓作气”,于是继续创作。因为“地之缘”亚洲当代艺术邀请展的需要,第二次再写,是24张八尺宣,文字内容是一样的,这样就改用小一点的笔写。许江、邱志杰、吴美纯、高士明都来看了,邱志杰并且作了录像,他说:“应该把摄像机的镜头放在毛笔上。”这话很有意思。这幅狂草写得很顺手,前后始终用一支笔,墨韵效果发挥得特别好,字数也正好。不到两小时就完成了第二幅《逍遥游》的创作。
王冬龄第二次所书庄子《逍遥游》巨幅草书
规格:750cm×1000cm
2003年
纸本水墨
这样的巨幅作品装裱难度大,上墙时必须搭四层脚手架,装裱工人很辛苦,要把30张八尺宣拆开来,再一张张裱上去。装裱上墙后,气势很大,参观的人络绎不绝。胡巍为作品两次拍照,一张一张地拍,然后接好,看了两张照片,自己感觉第一幅《逍遥游》有些晋代索靖《出师颂》的气息,第二幅《逍遥游》则倾向于明人草书的气度。大家认为虽然第二幅精致一些,但第一幅震撼力更强、气更旺。因此中国美术学院现代书法研究中心将第一幅制作成2004年的年历。
王冬龄与第一次所书庄子《逍遥游》巨幅草书合影
在大空间里写狂草,有这么多人看着,大家给我长气了,创作过程中气很旺。但创作是艰巨的,好比跳远,从这个悬崖跳到另外那个悬崖,好像不可能,惟恐失败,但终于跳过去,心里一切释然。这颇像庄子“庖丁解牛”中庖丁解牛后踌躇满志的心情。写了这样的大字后,很过瘾,所谓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。也像大醉一次之后,酒量变大了。说到底,关键还不是作品大,关键在于大而能够“法相尊严”,这就需要真正的功夫。为此,我要感谢恩师对我的教诲,我几十年如一日地临池,传统功夫的积累在这次创作中得到了回报与体现。这一次巨幅创作既是对我传统书法功力的考验,也是一种现代书法精神的展现。在我看来,《逍遥游》不仅是传统书法,也是现代书法,说其现代是因为这件作品的创作过程富于行为艺术的特质,把中国书法的书写过程以狂草的方式在行为艺术的范畴里展开。这是一种贯通,也是一种超越。创作完成后,体会到神足气旺是大幅作品的根本,创作时我与观众气感相应,也就是与审美受众现场形成互动。我想古人所谓“若有神助”,也许就是如此吧。
王冬龄与装裱上墙后的第一次所书庄子《逍遥游》巨幅草书合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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