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庄子》求“道”的逻辑比《老子》更为彻底,庄子所追求的“境界”也不同于老子。庄子虽然也谈养生,但并没有将“久”作为目的,而是更为彻底的“顺其自然”。“久”只是“顺其自然”副产物。生也合乎道,死亦合乎道,才是真“逍遥”。
一、可说与不可说
在解读之前,先做一些准备工作,说一说哲学中的“可说与不可说”。
《老子》讲“道可道也,非恒道也。”[1],意思是“道”不可说,一旦说出来,失去了原来的本意。同样的思想,在西方哲学中也存在着。维特根斯坦的《逻辑哲学论》用了六章的篇幅说明可说的世界,第七章则只有一句话:“对于不可言说的东西,人们必须以沉默待之”[2]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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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有趣的是,维特根斯坦在写给出版商路德维希·冯·费克尔的信中甚至指出,《逻辑哲学论》这本著作由两部分组成:一部分是写出来的,一部分是没有写出来的。没有写出来的部分是最重要的,它涉及的是不可说的东西,这些东西具有伦理的价值。[3]
语言的界限在什么地方?语言描述对象的目的是为了把不同的对象区分开来。当我们要描述一个神秘又包含一切的概念时,用于区分概念的语言就显现出“语言悖论”:把这个“神秘概念”与其他的概念区分开来的同时,实际上也切割了这个“神秘概念”无所不包的特性。这个“神秘概念”在道家就是“无”、“道”等终极概念,在维特根斯坦那里就是“终极真理”、“创世之神”等等。为了表达这类概念,我们只能通过语言形成包围圈,无限逼近它。这个“包围圈”就是维特根斯坦所谓的逻辑脚手架。
尽管认为“道可道也,非恒道也。”,但老子在《老子》中却“字之曰道,吾强为之名曰大”。[4]老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从某种程度上降低了阅读难度,提高了实践性,但是带来的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:《老子》在逻辑上就有了些许瑕疵。比如:既提倡无为而无不为,却又说:“不尚贤,使民不争;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;不见可欲,使民心不乱。”[5],“使什伯人之器毋用;使民重死而远徙。”[6]其中的“使”字代表的是“为”还是“不为”呢?
庄子则更倾向学院思维,他似乎更在乎逻辑的融贯,不会为了照顾读者而犯《老子》一样的错误。因此,《庄子》一书就有了与维特根斯坦的《逻辑哲学论》相似的特征:全书的内容不是论证和说明庄子的观点,而是通过各种故事、寓言、驳斥,指向一个不可说的神秘概念,即“道”。
读《庄子》时,一定要牢记,文字中明确提到的任何观点,都是庄子最终想要反对的。而庄子所要表达的观点,在文字之外。明末清初大学者王夫之也持有同样的观点,他的说法是:“读者遇庄子于言象之外。”[7]
下面我们以“自我的第五层次”和“可说与不可说”两个观点为基础,对《逍遥游》和《齐物论》做简单分析。(关于自我的层次可参考:
二、对《庄子》逍遥游的理解
北冥有鱼,叫作“鲲”,鲲之大有几千里,变化成鸟,叫作“鹏”,鹏之背也有几千里。而蜩(蝉)与学鸠(一种小鸟)却嘲笑鲲鹏:动不动就飞几万里,远不如自己自在,在榆树之间想飞则飞,想停则停。随即庄子嘲笑蜩与学鸠:“蟪蛄不知春秋。”[8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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蟪蛄即寒蝉,一种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的昆虫。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因此认为庄子是站在鲲鹏一边的呢?不然,蜩与学鸠见识短,不知世界之大,而鲲鹏知世界之大,却不如蜩与学鸠自在。倘若以“逍遥”作为判断标准,鲲鹏不及蜩与学鸠。但以常人在名利、地位、影响力方面的攀比心态来讲,蜩与学鸠当然是可悲的。庄子在这个寓言故事中,并不选边站,他只是以“攀比”的角度,用夸张的鲲鹏说明“攀比”行为自身与“见识短”是同样荒唐。而“鲲”的本意指的是鱼子、鱼苗[9],这种反讽的手法所表达出来的都是否定的思想。
那些才智能胜任一官的职守,行为能够庇护一乡百姓的,德行能投合一个君王的心意的高人,在宋荣子看来就如“鲲鹏”看“蜩和学鸠”一样可笑。宋荣子德行高尚,“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。”[10],真正做到了宠辱不惊,然而庄子却说他“犹有未树也(还有没达到的境界)”。列子可以象神仙一样御风而行,庄子却说他“犹有所待者也(还要凭借风)”。[11]
但是,庄子没有说宋荣子“未树”的具体含义,也没明说“无所待”就是最终的“逍遥”。宋荣子的“未树”,列子的“无所待”的真正意义,都指向“大道”,是“不可说”的领域。假如庄子以“无所待”为真正的逍遥,那么“无所待”是否也是一种“所待”呢?因而,真正的“无所待”不可说,一旦说了就成了一种凭借,在逻辑上就形成了悖论。
而“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”之说,讲的是同样的道理,庄子并非提倡或赞赏“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”。而是用“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”指向一个不可言说的“实”。许由不接受尧的禅让,是因为“天下已治”为“实”,而接受尧的禅让不过是得其名(“名者,实之宾也,吾将为宾乎?”[12])。姑射山的神仙依靠神情专注,而使世间万物不受病害,年年五谷丰登(“其神凝,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。”[13]),也有其“实”,但神仙什么也没做,他或她有功吗?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,安定了海内的政局,到姑射山上,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,不禁怅然若失,忘记了自己居于治理天下的地位(“窅然丧其天下焉。”[14]),可见对尧而言,尚有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。
实际上,许由追求的“实”、神仙的“神凝”、让尧“窅然丧其天下”的东西都指向同一个不可言说的共同源头,即“道”。
而既不能盛水、也不能做瓢的“大瓠”,以及不成材、也不为工匠看中的臭椿树,在庄子眼里却又大用:大瓢可拴在腰间遨游江湖之上,臭椿树可置于乌有之乡遮阳纳凉。这两个故事也同样指向一个不可言说的观点:万物皆有其道,合乎道即逍遥。因“道”不可言说,“合乎道”也就同样不可言说,如此“逍遥”的真实含义就只能在文字之外。
《庄子》求“道”的逻辑比《老子》更为彻底,庄子所追求的“境界”也不同于老子。在庄子这里,虽然也谈养生,但并没有将“久”作为目的,而是更为彻底的“顺其自然”。“久”只是“顺其自然”副产物。生也合乎道,死亦合乎道,才是真“逍遥”。
庄子这种超然的人生态度,对社会发展而言具有一定的消极影响,却是中国文化基因中重要组成部分。后来东晋时期的田园诗人陶渊明(约365~427)深刻领悟了庄子“逍遥”的深意,写下了四句经典诗句:
纵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惧。应尽便须尽,无复独多虑。[15]
[1] 《老子》[M].梁海明译注.山西古籍出版社.1999:3.
[2] 维特根斯坦.《逻辑哲学论》[M].韩林合译.商务印书馆.2013:121.
[3] 代海强.《前期维特根斯坦的神秘思想与的内在统一性》[D].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.2014.
[4] 《老子》[M].梁海明译注.山西古籍出版社.1999:44.
[5] 《老子》[M].梁海明译注.山西古籍出版社.1999:6.
[6] 《老子》[M].梁海明译注.山西古籍出版社.1999:120.
[7] 周雅杰.《王夫之研究》[D].广西大学硕士学位论文.2014:31.
[8] 《庄子》[M].云起译注.黄山书社.2005:1.
[9] 古代汉语词典编写组编.《古代汉语词典》.商务印书馆.1998:919.
[10] 《庄子》[M].云起译注.黄山书社.2005:2.
[11] 《庄子》[M].云起译注.黄山书社.2005:2.
[12] 《庄子》[M].云起译注.黄山书社.2005:2.
[13] 《庄子》[M].云起译注.黄山书社.2005:3.
[14] 《庄子》[M].云起译注.黄山书社.2005:3.
[15] 陶渊明.《形影神三首神释》.古诗文网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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