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庄文如海”,四个故事看汪洋|浅析庄子《逍遥游》

导语

读了庄子的《逍遥游》,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"庄文如海"。读他的文章,你能感受到他汪洋般深邃的思想。我记得孔子评价老子时说:"鸟,吾知其能飞;鱼,吾知其能游;兽,吾知其能走。走者可以为罔,游者可以为纶,飞者可以为矰。至于龙,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。吾今日见老子,其犹龙邪!"可是我认为他若是看了庄子的文章,一定也会为庄子的智慧深深折服。庄子的《逍遥游》一共讲了四个故事:《北冥有鱼》、《尧让天下于许由》、《肩吾问于连叔》、《不龟手之药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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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周梦蝶

《北冥有鱼》大鹏和小鸟谁是自由的

这是人们给出的三种不同回答:

●大鹏与小鸟都自由:晋人郭象(顺应各自本性)

●大鹏与小鸟都不自由:晋僧支道林(都仍有待)

●大鹏自由、小鸟不自由:古今多数学者(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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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

其实,这三种回答在文中各有各的依据。

第一种说法认为大鹏和小鸟都顺应了自己的天性,这是因为大鹏没有被困北冥,而是"抟扶羊角直上九万里",小鸟也没有强求自己要像大鹏那样飞向南海,它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。

第二说法则认为大鹏和小鸟都不自由,因为大鹏要凭借大风才能扶摇直上,而小鸟囿于一方天地,二者都"有所待"。

第三种则以"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"这句话为根本,大鹏对应大智,小鸟对应小智,大智自由而小智不自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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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我看,第一种说法是从双方的生命状态和生命诉求的角度来看的;第二种说法从双方所需要的生活物质基础来看的;第三种说法是从文本的结论来看的。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?

其实,大鹏和小鸟既有自由的可能,也有不自由的可能,关键是什么时候它们自由,什么时候它们不自由。庄子说真正无所待的"至人"、"神人"、"圣人"要做到"无己"、"无功"、"无名",可是大家仔细想想,一个人什么都不依靠,什么都不追求在现实中怎么操作呢?"御风而行"就是不可能的事情,而庄子却说"犹有所待",那么"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",这又如何做到呢?庄子自身恐怕都没见过"天地之正"和"六气之辩"吧?而且,既然"游无穷"需要"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辩",那么"天地之正"和"六气之辩"难道不是条件吗?既然要依赖条件,那么按照这种思路,又怎能说是"无待"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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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无待"这种境界,是不能通过不依靠任何条件做到的

所以说,"无待"这种境界,是不能通过不依靠任何条件做到的。恰恰相反,我们只有依靠条件,积极利用条件才能达到"无待"的境界。比如说大鹏鸟,如果等到了足够的风,它就能展翅高飞,风越大,它便飞得越高。因为风力足够,大鹏鸟永远可以做它想做的,故大鹏鸟可以做到"无待"。又比如说小鸟,它们小巧的身形使它们可以偏安一隅,如果它们追求平淡快乐的生活,它们便能够做到"无待"。

人又何尝不是呢?

每个人,都是自然中的人和社会中的人。如果一个人脱离自然脱离社会,那么他便不能称其为人,连人都算不上,又谈什么追求"无待"的境界呢?只有积极与他人合作,互相成为相互的条件,才有可能达到"无待"的境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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尧让天下于许由,许由的拒绝有几个意思

这个故事很简短,用175个字符讲了尧认为许由能把天下治理得更好,要将天下禅让给他却被许由推辞拒绝这么一件事。

而许由以三个理由拒绝了尧。

其一,许由说:"子治天下,天下既已治也;而我犹代子,吾将为名乎?名者,实之宾也;吾将为宾乎?"许由认为舜已经把天下治理得很好了,如果他再从尧手中接管天下,那便仅仅是为了虚名。他认为,名声只不过是实事的附庸,不做实事而追名逐利是舍本逐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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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点,许由说"予无所用天下为",这句话是说天下对他没有什么用。他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还打了一个生动的比方,他说道:"鹪鹩巢于深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河,不过满腹。"这句话是说,鹪鹩栖身之处就那么大,它只需要一根落脚的树枝,因此,整个深林对它是没有帮助的。同理,鼹鼠喝水,也并不需要整条河。人不也是一样么?一个人一生中会拥有无数财富,然而他真正使用到的却那么有限;一个人获得了崇高的名声,可这些名声还抵不上能让他平安自由快乐。天下很大,可是一来他志不在此,二本对他没什么益处,那么他要这些东西干嘛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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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庄子》明刊本

第三点,那便是"庖人虽不治庖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"。"庖人"是厨师,"尸祝"是主祭,他们二者各司其职,许由对自己的定位是一名隐士,他认为自己不应该"越俎代庖"。

若说第一个故事讨论的命题是"有待与无待",那么第二个故事讨论的命题则是"站位"、"生命的真正需求为何"。

孤陋者测海以蠡,障目者不辨云泥

还记得第一个故事中有"小知不及大知"这句话,然而我却认为这句改一改刚好可以充当第三个故事的主题,即"小知“能否认识”大知"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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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此,庄子的回答是,"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,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。岂唯形骸有聋盲哉?夫知亦有之!"

这句话何意?就是说你不能和瞎子一起欣赏花纹和色彩,也不能和聋者一起欣赏声乐的美妙。然而只有形体上会存在缺陷吗?其实,智慧上也会存在缺陷呀。

肩吾认为姑射之山的神人不存在,是因为他的感知与阅历到达不了神人的境界,所以他不相信神人存在,正如一句歌词所言"孤陋者测海以蠡,障目者不辨云泥"。连叔能反驳他基于两点,一点是连叔的谦卑之心,一点是连叔比肩吾更明白"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"道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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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现象在历史中十分常见,比如在15世纪的地理大发现之前,几乎任何一个国家都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中心,例如我国,直接将这种含义表现在了国名中。又比如说,一直到公元1543年哥白尼提出了"日心说"的观点,西方还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将亚里士多德的"地心说"奉为圭臬。

而今我们人类自称为"万物的灵长,进化历史的终结",那么这又是否不是一种愚蠢呢?

无用之用是为大用

惠子谓庄子曰:"吾有大树,人谓之樗。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,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,立之涂,匠人不顾。今子之言大而无用,众所同去也。"庄子曰:"子独不见狸狌乎?卑身而伏,以候敖者;东西跳梁,不辟高下;中于机辟,死于罔罟。今夫斄牛,其大若垂天之云。此能为大矣,而不能执鼠。今子有大树,患其无用,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,广莫之野,彷徨乎无为其侧,逍遥乎寝卧其下。不夭斤斧,物无害者,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!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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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文为《不龟手之药》的文章节选。其实,该部分一共讲了两件事情,一件事是惠子种了一个大瓠(葫芦),但是无论用它来做什么都不合适;另一件事是惠子有棵树,在惠子看来,也是百无一用。但由于这两件事的主要人物相同,事件类型相似,表达主题也一致,所以我将两件事算作了同一个故事。

在文中面对惠子的抱怨和对于这些无用之物的嫌弃,庄子是这样回答的,"子独不见狸狌乎?卑身而伏,以候敖者;东西跳梁,不辟高下;中于机辟,死于罔罟。"狸狌,一说野猫,一说是山海经中的"狌狌",我们取第二种说法。据说吃了狌狌的肉,有健步的作用,所以大家争先恐后地追捕它们。而那棵树呢?因为没有对人用处,所以不会因为对人有用而被砍掉,而这不正是它的用处吗?

有没有用,不只取决于事物本身的属性,还在某些方面取决于人对事物的需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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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们之所以认为蚕是益虫,是因为它对人有用,可它吃桑叶,如果它不能吐出丝线,而单单破坏植被,那它在人眼里肯定是坏虫。

所以,有时候,无用未必是坏事,有用也未必是好事,关键要看对什么有用,对什么无用。

其实,从另一个方面来看,这个问题也是对生命价值的拷问。一个人的生命价值实现真的要取决于与外界的联结吗?或者说,外界对于一个人的生命价值判断真的正确吗?

结语

放眼历史的天空,群星璀璨,老子骑青牛隐没在中国五千年的时光中,留下五千言《道德经》。庄子呢?仅凭一篇恣意潇洒的《逍遥游》,他便足以神游物外,与天地同息。他的智慧就像无形大道,令人拜服而神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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